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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金风野店书生笛 铁胆荒庄侠士心(2)

李沅芷心想,包袱一给阎世章拿到,他武功强,抢回来就不容易,灵机一动,在霍青桐耳边说了几句话,随即除下帽子,把长发披在面前,取出块手帕蒙住下半截脸,在地下拾起两块砖头,使劲向窗上掷去,砸破窗格,直打进房里。房里灯火骤灭,房门一开,窜出五六个人来。当先一人喝道:“甚么东西?胆子倒不小。”霍青桐胡哨一声,翻身出墙,众镖师纷纷追出。李沅芷待众镖师和那张大人追出墙去,直闯进房。童兆和被人点了大半天的穴,刚救治过来,手脚还不灵便,躺在炕上,见门外闯进一个披头散发、鬼不像鬼、人不像人的东西来,双脚迸跳,口中吱吱直叫,登时吓得全身软瘫。那鬼跳将过来,在他手中将红包袱一把抢过去,吱吱吱的又跳出房去。众镖师追出数步,那张大人忽地住脚,道:“糟了,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快回去!”阎世章等也即醒悟,回到店房,只见童兆和倒在炕上,呆了半晌,才把鬼抢包袱之事说了。张大人恨道:“甚么鬼?咱们阴沟里翻船,几十年的老江湖着了道儿。”李沅芷抢了包袱,躲在墙边,待众镖师都进了房,才翻墙出去。她轻轻吹了记口哨,对面树荫下有人应了一声,两个人影迎将上来,正是陆菲青和霍青桐。李沅芷得意非凡,笑道:“包袱抢回来了,可不怪我了吧……”一句话没说完,陆菲青叫道:“小心后面。”李沅芷正待回头,肩上已被人拍了一下,她反手急扣,却没扣住敌人手腕,心中一惊,知是来了强敌,此人悄没声的跟在后面,自己竟丝毫不觉,急忙转身,月光下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站在面前。她万想不到敌人站得如此之近,惊得倒退两步,扬手将包袱向霍青桐掷去,叫道:“接着。”双手一错,护身迎敌。哪知敌人身法奇快,她包袱刚掷出,敌人已跟着纵起,一伸手,半路上截下了包袱。李沅芷又惊又怒,迎面一拳,同时霍青桐也从后攻到。那人左手拿住包袱,双手一分,使出的势子竟是武当长拳中的“高四平,气劲力足,把李沅芷和霍青桐同时震得倒退数步。李沅芷这时看清了敌人,正是那个张大人。武当长拳是武当派的入门功夫,她跟陆菲青学艺,学了练气的十段锦后,最先学的就是这套拳术,哪知平平常常一招“高四平”,在敌人手下使出来竟有如斯威力,不禁倒抽了口凉气,回头一望,师父却已不知去向。

  霍青桐见包袱又被抢去,明知非敌,却不甘心就此退去,拔剑又上。李沅芷右足踏进一步,“七星拳”变“倒骑龙”,也以武当长拳击敌。张大人见她出手拳招,“噫”了一声,待她“倒骑龙”变势反击,不闪不避,侧身也是一招“倒骑龙”一拳挥去。同样的拳法,却有功力高下之分,李沅芷和敌人拳对拳一碰,只觉手臂一阵酸麻,疼痛难当,脚下一个踉跄,向左跳开,险些跌倒。霍青桐见她遇险,不顾伤敌,先救同伴,跳到李沅芷身旁,伸左手将她挽住,右手挺剑指着张大人,防他来攻。

  张大人高声说道:“喂,你这孩子,我问你,你师父姓马还是姓陆?”李沅芷心想:“师父姓陆,偏要骗骗他。”说道:“我师父姓马,你怎知道?”张大人道:“见了师叔不磕头么?”说罢哈哈一笑。霍青桐见他们叙起师门之谊,自己与李沅芷毫无交情,眼见圣经是拿不回来了,当即快步离去。

  李沅芷忙去追赶,奔出几十步,正巧浮云掩月,眼前一片漆黑,空中打了几个闷雷,心下一吓,不敢再追,回来已不见了张大人。待得跳墙进去,身上已落着几滴雨点,刚进房,大雨已倾盆而下。这场豪雨整整下了一夜,到天明兀自未停。李沅芷梳洗罢,见窗外雨势越大。服侍李夫人的佣妇进来道:“曾参将说,雨太大,今儿走不成了。”李沅芷忙到师父房里,将昨晚的事说了,问是怎么回事。陆菲青眉头皱起,似是心事重重,只道:“你不说是我的徒弟,那很好。”她见师父脸色凝重,不敢多问,回到自己房中。秋风秋雨,时紧时缓,破窗中阵阵寒风吹进房来。李沅芷困处僻地野店,甚觉厌烦,踱到红花会四当家的店房外瞧瞧,只见房门紧闭,没半点声息。镇远镖局的镖车也都没走,几名镖师架起了腿,坐在厅里闲谈,昨晚那自称是她师叔的张大人却不在内。一阵西风刮来,发觉颇有寒意,她正想回房,忽听门外一阵鸾铃响,一匹马从雨中疾奔而来。

  那马到客店外停住,一个少年书生下马走进店来。店伙牵了马去上料,问那书生是否住店。那书生脱去所披雨衣,说道:“打过尖还得赶路。”店伙招呼他坐下,泡上茶来。那书生长身玉立,眉清目秀。在塞外边荒之地,很少见判这般风流英俊人物,李沅芷不免多看了一眼。那书生也见到了她,微微一笑,李沅芷脸上一热,忙把头转了开去。店外马蹄声响,又有几个人闯进来,李沅芷认得是昨天围攻那少妇的四人,忙退入陆菲青房中问计。陆菲青道:“咱们先瞧着。”师徒两人从窗缝之中向外窥看。

  四人中那使剑的叫店伙来低声问了几句,道:“拿酒饭上来。”店伙答应着下去。那人道:“红花会的点子没走,吃饱了再干。”那书生神色微变,斜着眼不住打量四人。

  李沅芷道:“要不要再帮那女人?”陆菲青道:“别乱动,听我吩咐。”他对四名公差没再理会,只细看那书生。见他吃过了饭,把长凳搬到院子通道,从身后包裹里抽出一根笛子,悠悠扬扬的吹了起来。李沅芷粗解音律,听他吹的是“天净沙了”牌子,吹笛不奇,奇在这笛子金光灿烂,竟如是纯金所铸。这一带路上很不太平,他孤身一个文弱书生,拿了一支金笛卖弄,岂不引起暴客觊觎?心里想,待会儿倒要提醒他一句。四名公差见了这书生的举动也有些纳罕。吃完了饭,那使剑的纵身跳上桌子,高声说道:“我们是京里和兰州府来的公差,到此捉拿红花会钦犯 ,安分良民不必惊扰。一会儿动起手来刀枪无眼,大伙儿站得远远的吧。”说罢跳下桌来,领着三人就要往内闯去。那书生竟是没听见一般,坐在当路,仍然吹他的笛子。那使剑的走近说道:“喂,借光,别阻我们公事。”他见那书生文士打扮,说不定是甚么秀才举人,才对他还客气一点,如是寻常百姓,早就一把推开了。那书生慢条斯理的放下笛子,问道:“各位要捉拿钦犯 ,他犯 了甚么罪啊?常言道得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看马马虎虎算了,何必一定要捉呢?”使怀杖的公差走上一步,喝道:“别在这里罗唆行不行?走开走开!”书生笑道:“尊驾稍安勿躁。兄弟做东,人家来喝一杯,交个朋友如何?”那公差怎容得他如此纠缠,伸手推去,骂道:“他妈的,酸得讨厌!”

  那书生身子摇摆,叫道:“啊唷,别动粗,君子动口不动手!”突然前扑,似是收势不住,伸出金笛向前一抵,无巧不巧,刚好抵上那公差的左腿穴道。那公差腿一软,便跪了下去。书生叫道:“啊唷,不敢当,别行大礼!”连连作揖。这一来,几个行家全知他身怀绝技,是有意跟这几个公人为难了。李沅芷本来在为书生担忧,怕他受公差欺侮,待见他竟会点穴,还在装腔作势,只看得眉飞色舞,好不有兴。使软鞭的公差惊叫:“师叔,这点子怕也是红花会的!”使剑和使鬼头刀的连连退出几步。那使怀杖的公差软倒在地,动弹不得,使软鞭的将他拉在一边。使剑的公差向书生道:“你是红花会的?”言语中颇有忌惮之意。

  那书生哈哈一笑,道:“做公差的耳目真灵,这碗饭倒也不是白吃的,知道红花会中有区区在下这号人物。常言道:光棍眼,赛夹剪。果然是有点道理。在下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姓余名鱼同。余者,人未之余。鱼者,混水摸鱼之鱼也。同者,君子和而不同之同,非破铜烂铁之铜也。在下是红花会中一个小脚色,坐的是第十四把交椅。”他把笛子扬了一扬,道:“你们不识得这家伙么?”使剑的道:“啊,你是金笛秀才!”那书生道:“不敢,正是区区。阁下手持宝剑,青光闪闪,獐头鼠目,一表非凡,想必是北京大名鼎鼎的捕头吴国栋了。听说你早已告老收山,怎么又干起这调调儿来啦?”使剑的哼了一声道:“你眼光也不错啊!你是红花会的,这官司跟我打了吧!”话毕手扬,剑走轻灵,挺剑刺出,刚中带柔,劲道十足。吴国栋是北京名捕头,手下所破大案、所杀大盗不计其数,自知积下怨家太多,几年前已然告老。那使软鞭的是他师侄冯辉,这次奉命协同大内侍卫捉拿红花会的要犯 ,自知本领不济,千恳万求,请了他来相助一臂。使鬼头刀的叫蒋天寿,使怀杖的叫韩春霖,都是兰州的捕快。捕快武功虽然不高,追寻犯 人的本领却胜过了御前侍卫。

  当下余鱼同施展金笛,和三名公差斗在一起。他的金笛有时当铁鞭使,有时当判官笔用,有时招数中更夹杂着剑法,吴国栋等三人一时竟闹了个手忙足乱。陆菲青和李沅芷只看得几招之后,不由得面面相觑。李沅芷道:“是柔云剑术。”陆菲青点点头,暗想:“柔云剑是本门独得之秘,他既是红花会中人,那么是大师兄的徒弟了。”

  陆菲青师兄弟三人,他居中老二,大师兄马真,师弟张召重便是昨晚李沅芷与之动手过招的“张大人”。这张召重天份甚高,用功又勤,师兄弟中倒以他武功最强,只是热衷功名利禄,投身朝廷,此人办事卖力,这些年来青云直上,已升到御林军骁骑营佐领之职。陆菲青当年早与他划地绝交,昨晚见了他的招式,别来十余年,此人百尺竿头,又进一步,实是非同小可。这一晚回思昔日师门学艺的往事,感慨万千,不意今日又见了一个技出同传的后进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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