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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好心救美

    夜。秋夜。

    残秋。

    黑暗的长巷里静寂无人,只有一盏灯。

    残旧的白色灯笼几乎已变成了死灰色,斜挂在长巷尽头的窄门上,灯笼下却接着个发亮的银钩,就像是渔翁用的钓钩一样。

    银钩不停的在秋风中摇晃,秋风仿佛在叹息,叹息着世上为何会有那么多人愿意被钓上这银钩?

    方玉飞从阴暗潮湿的冷雾中,走进了灯火辉煌的银钩赌坊,脱下了深色的斗篷,露出了他那件剪裁极合身,手工极精致的银缎子衣裳。

    每天这时候,都是他心情最愉快的时候,尤其是今天。

    因为陆小凤就站在他身旁,陆小凤一向是他最喜欢,最尊敬的朋友。

    陆小凤心情也很愉快,因为他自己就是陆小凤。

    布置豪华的大厅里,充满了温暖和欢乐,酒香中混合着上等脂粉的香气,银钱敲击,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世间几乎没有任何一种音乐能比得上。

    他喜欢听这种声音,就像世上大多数别的人一样,他也喜欢奢侈和享受。

    银钩赌坊实在是个很奢侈的地方,随时都在为各式各样奢侈的人,准备着各式各样奢侈的享受。

    其中最奢侈的一样,当然还是赌。

    每个人都在赌,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在他们的赌注上,可是陆小凤和方玉飞走进来的时候,大家还是不由自主要抬起头。

    有些人在人丛中就好像磁铁在铁钉里,陆小凤和方玉飞无疑都是这种人。

    "这两个自命不凡的年轻人是谁?""穿银缎子衣裳的一个,就是这赌坊大老板的小舅子。"说话的人又干又瘦,已赌成了精。

    "你说他就是蓝胡子那新夫人的弟弟?"

    "嫡亲的弟弟!

    "他是不是叫银鹞子方玉飞?"

    "就是他。"

    "听说地本来就是个很有名的花花公子,吃喝膘赌,样样精通,轻功也很不错。"所以还有很多人说他是个采花盗!"赌精微笑着:"其实他想要女人用手指勾一勾就来了,根本用不着半夜去采花。""听说他姐姐方玉香也是个很有名的美人。"

    "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一个人眯着眼睛叹了口气:"那女人又岂是美人两个字所能形容的,简直是个倾国倾城的尤物!

    "方玉飞旁边那小子又是谁?怎么长着两撇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子?""假如我没有猜错,他一定就是那个长着四条眉毛的陆小凤!""陆小凤。"

    有些人在活着时就已成为传奇人物,陆小凤无疑也是这种人。

    提起了他的名字,每个人的眼睛立刻都盯在他身上,只有一个人例外。

    这个人居然是个女人。

    她穿着件轻飘飘的,苹果绿色的,柔软的丝袍,柔软得就像皮肤般贴在她又苗条,又成熟的服体上。

    她的皮肤细致光滑如白玉,有时看来甚至像是冰一样,几乎是透明的。

    她美丽的脸上完全没有一点脂粉,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已是任何一个女人梦想中最好的装饰。

    她连眼角都没有去看陆小凤,陆小凤却在全心全意的盯着她。

    方玉飞笑了,摇着头笑:"这屋子里好看的女人至少总有七八个,你为什么偏偏盯上了她?"陆小凤:"因为她不睬我。"方玉飞笑:"你难道想所有的女人一看见你,就跪下来吻你的脚?"陆小凤叹了口气:"她至少应该看我一眼的,我至少不是个很难看的男人。"方玉飞:"你就算要看她,最好也离她远一点。

    陆小凤:"为什么?"

    方玉飞压低了声音:"这女人是个冰山,你若想去动她,小心手上生冻疮!"陆小凤也笑了。

    他微笑着走过去,笔直的向这座冰山走过去,无论多高的山岭他都攀登过,现在他只想登上这座冰山。

    那当然不是脂粉的香气,更不是酒香。

    有种女人就像是鲜花一样,不但美丽,而且本身就可以发出香气。

    她无疑就是这种女人。

    陆小凤现在又变得像是只蜜蜂,嗅见花香就想飞到花蕊上去。

    幸好他还没有醉,总算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冰山没有回头,纤柔美丽的手上,拿着叠筹码,正在考虑着,不知是该押大?还是该押小?

    庄家已开始在摇骰子,然后"砰"的一声,将宝匣摆下,大喝:"有注的快押!

    冰山还在考虑,陆小凤眨了眨眼,凑过头去,在她耳畔轻轻:"这一注应该押小。"纤手里的筹码立刻押了下去,却押在"大"上。

    "开!"

    掀开宝匣,三粒骰子加起来也只不过七点。

    "七点小,吃大赔小。"

    冰山路脸色更苍白,回过头狠狠瞪了陆小凤一眼,扭头就走。

    陆小凤只有苦笑。

    有些女人的血液里,天生就有种反叛性,尤其是反叛男人。

    陆小凤本该早就想到,她一定就是这种女人。

    冰山已穿过人丛往外走,她走路的时候,也有种特别的风姿。

    "像这种气质的女人,十万个里面也没有一个,错过了实在可惜,你若不追上去一定会后悔的!"陆小凤在心里劝告自己。

    他一向是个很听从自己劝告的人,所以他立刻就追了上去。

    方玉飞却迎了上去,慢慢:"你真的要去爬冰山?"陆小凤:"我不怕得冻疮。"

    方玉飞拍拍他的肩:"可是你总得小心,冰山上很滑,你小心摔下来。"陆小凤:"你摔过几次?"

    方玉飞笑了,当然是苦笑,直到陆小凤走出了门,他才叹息着喃喃:"从这座冰山上摔下来,最多只能摔一次,因为一次已经可以把人摔死。"黑暗的长巷里还是同样黑暗。

    夜已很深了。

    车马都停在巷外,无论什么样的人,要到银钩赌坊去,都得自己走过这段黑巷.这使得银钩赌坊又增加了几分神秘和刺激--神秘和刺激岂非永远都是最能吸引人的?

    银钩犹在风中摇晃,被这只银钩钓上的人,也许远比渔翁钓上的鱼更多干百倍。

    夜色凄切,灯光朦胧。

    冰山在前面走,身上已多了件淡绿的披风。

    陆小凤在后面跟着,淡绿的披风在灯光下轻轻波动,他就像是个爱做梦的孩子,在追逐着一朵流云。

    黑巷里没有人,巷子很长。

    冰山忽然回过身,盯着陆小凤,一双脖子看来比秋星还冷。

    陆小凤也只好停下脚步,看着她笑。

    冰山忽然:"你跟着我干什么?"

    陆小凤笑:"我害你输了钱,心里也很难受,所以……。

    冰山:"所以你想赔偿我?"

    陆小凤立刻点头。

    冰山:"你想怎么样赔偿?"

    陆小凤:"我知道城里有个吃夜宵的地方,是通宵开着的,酒菜都很不错,现在夜已很深,你一定也有点饿了!"冰山眼珠子转转:"这么样不好,我有个更好的法子。"陆小凤:"什么法子?"

    冰山居然笑了笑:"你过来,我告诉你"

    陆小凤当然过去了。

    他想不到这座冰山也有解冻的时候,更令他想不到的是,他刚走过去,一个耳刮子已掴在他左脸上,接着右脸也挨了一下。

    这冰山的出手还真快,不但快,而且重。

    陆小凤也许并不是避不开,也许只因为他没想到她的出手会这么重。

    不管怎么样,他的确是挨了两巴掌,几乎被打得怔住。

    冰山还在笑,却已是冷笑,比冰还冷:"像你这种男人我见得多了,就像是苍蝇臭虫,我一看见就想吐。"这次她扭头走的时候,陆小凤脸皮再厚,也没法子跟上去了,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这朵美丽的流云,从他面前飞走。

    巷子很长,她走得并不快,忽然间,黑暗中冲出了四条大汉,两个人扭她的手,两个人抓她的脚。

    她惊呼一声,也想给这些人几个耳光,只可惜这些人绝不像陆小凤那么怜香借玉,七手八脚,已将她硬生生抬了起来。

    陆小凤脸还在疼,本不想管这闹事的,只可惜他天生就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若要他看着四条大汉在他面前欺负一个女人,简直比要他的命还难受。

    四条大汉刚得手,就发现一个胡子长得像眉毛的人忽然到了他们面前,冷冷道:"先放下她,再爬出去,谁敢不听话,我就打歪他的鼻子。"这些大汉当然都不是听话角色,可是等到两个人的鼻子真的被打歪后,不听话的也只好听话了。于是四个人都乖乖的爬在地上,爬出了巷子,两个人的鼻子一路都在滴着血!

    后来有人问他们:"你的鼻子是怎么被打歪的?"他们的回答是:"不知道!"

    他们真的不知道,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看清陆小凤是怎么出手的。

    这时候冰山仿佛已刚刚开始融化,因为她整个人都已被吓软了,居然在求陆小凤:"我就住在附近,你能不能送我回去?"她住得并不近,陆小凤却一点也没有埋怨,事实上,他只希望她住得越远越好。

    因为她一直都倒在陆小凤怀里,好像已连坐都坐不直,幸好车厢里窗门都是关着的,窗帘也拉得很密。

    车马已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他们也已说了不少话,断断续续的在说。

    "我不是苍蝇,也不叫臭虫,我姓陆,叫陆小凤。"先开门的当然是他。

    冰山笑了,这次是真的笑:"我姓冷,叫冷若霜。"陆小凤也笑了,他觉得这名字倒真的是名如其人。

    "刚才那四个人你认得?"

    冷若霜摇摇头。

    "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陆小凤问。

    冷若霜想开口,却又红着脸垂下头。

    陆小凤没有再问,男人欺负女人,有时候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

    何况,一个像她这么动人的少女,本身就已是种很好的理由,足够让很多男人想要来"欺负"她。

    车马走得并不快,车厢里很舒服,坐在上面就好像坐在摇篮里一样。

    冷若霜身上的香气,仿佛兰花,又仿佛桂花,清雅而迷人。

    这段路就真要走三天三夜,陆小凤也绝不会嫌太长。

    冷若霜忽然:"我的家就住在永乐巷,靠左边第一栋屋子"陆小凤:"永乐巷在哪里?"

    冷若霜道:"刚才我们已经走过了!"

    陆小凤道:"可是你……"

    冷若霜:"我没有叫车子停下来,因为我今天晚上不想回家去!"陆小凤忽然发觉自己的心在跳,跳得比平常快了两三倍。

    若有个像她这么样的女孩子,依假在你身旁,告诉你今夜她不想回家去,我可以保证你的心一定跳得比陆小凤更厉害。

    冷若霜道:"今天晚上我一直都在输,我想换个地方,换换手气。"陆小凤的心又冷了,很久以前他就警告过自己,千万莫要自我陶醉,可是这毛病老是改不过来。

    男人们又有几个能改掉这自我陶醉的毛病?

    冷若霜:"你知不知道这里还有个金钩赌坊?"

    陆小凤不知道,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冷若霜:"你是从外地来的,当然不会知道!"陆小凤道:"那地方很秘密?"

    冷若霜眼波流动,瞟了他一眼,忽又问:"今天晚上你有没有别的事?"回答当然是:"没有"

    冷若霜:"你想不想我带你到那里去看看?"

    陆小凤:"想!"

    冷若霜道:"可是我答应过那里的主人,绝不带陌生人去,你若真的想去,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陆小凤:"你说。"

    冷若霜:"让我把你的眼睛蒙起来,并且答应我绝不偷看。"陆小凤本来就想去的,现在更想去了。

    他本就是个很好奇的,喜欢的就是这种神秘的冒险的刺激。

    所以他想也没有想,立刻就说:"答应!"

    他盯着她身上那件薄如蝉翼的轻罗衫,微笑着又:"你最好用厚一点的布来蒙我眼睛,有时候我的眼睛会透视。"黑暗是什么?

    一个人若是日日夜夜,年年月月,都得无穷无尽的留在黑暗里,心里是什么滋昧?

    陆小凤忽然想到了花满楼,他觉得花满楼的人,上天虽然给了他如此般残酷的折磨,他非但毫无怨尤,对人世间万事万物,还是充满了仁慈的同情和博爱。

    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眼睛被蒙上还不过片刻就已觉得无法忍耐。

    车马仿佛经过了一个夜市,然后又经过了一道流水,他听见人声如流水声。

    现在车已停下,冷若霜拉住他的手,柔声:"你慢慢的走,跟着我,我保证这地方绝不会让你失望的。"她的手又细又滑又软。

    现在他们好像是在往下走,风中有虫语蝉鸣,附近显然是个旷野。

    然后陆小凤就听见了敲门声,开门声。

    走进了门仿佛是条甬道,甬道并不太长,走到尽头处,就可以隐约听见呼卢喝雄声,骰子落碗声,银钱敲击声,男人和女人的笑声。

    冷若霜:"到了!"

    陆小凤松了口气:"谢天谢地!"

    前面又响起敲门声,开门声,门开了后,里面各式各样的声音就听得更清楚。

    冷若霜拉着他走进去,轻轻:"你光在这里站着,我去找这里的主人来。"她松开厂他的手,醉人的香气立刻离他远去,忽然间,"砰"的一响,有人用力关上了门,屋子里的人声,笑声,锻子声,竟忽然也跟着奇迹般消失厂。

    天地间忽然变得死一般静寂。

    陆小凤就像是忽然从红尘中一下子跌进了坟墓里。

    这是怎么回事?

    "冷姑娘,冷若霜!"

    他忍不住呼唤,却没有回应,屋子里那么多人,难道也全都被缝起了嘴。

    陆小凤终于拉开了蒙在眼睛上的布。然后就觉得全身上下都已冰冷僵硬。

    屋子里根本没有人,连一个人都没有。

    刚才那些人到哪里去了?

    若说他们在这一瞬间就已走得干干净净,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这种绝不可能的事,是怎么会发生的?

    屋于并不大,有一张床,一张桌子,桌子还摆着酒菜,酒菜却原封末动。

    陆小凤又不禁打了个寒酸,他忽然发现这屋子里根本就不可能有那么多人。

    事实上,无论谁都看得出,这屋子里刚才根本就没有人,连一个人都没有。

    可是陆小凤刚才却明明听见了很多人的声音。

    他若相信自己的眼睛,就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他的耳朵一向很灵,一向没有毛病。

    这又是怎么回事?

    若说一个没有人的屋子里,会凭空有各式各样的声音,那更是绝不可能的事。

    这种绝不可能的事,却又偏偏发生了,而且偏偏让陆小凤遇见。

    难道这是个鬼屋?

    难道老天还觉得他遇见的怪事不够多,还要叫他真的遇见一次鬼。

    陆小凤忽然笑了。

    他决定绝不再想这些想不通的事,先想法子出去再说。

    他出不去。

    这屋子里根本没有窗户,四面的墙壁和门,竟赫然全都是好几寸厚的铁板。

    陆小凤又笑了。

    遇见无可奈何的事,他总是会笑。

    他自己总是觉得这是他有限的几样好习惯其中之一。

    笑不仅可以使别人愉快,也可以使自己轻松。

    可是现在他怎么能轻松得起来?

    桌上的四样下酒菜,一碟是松子鸡米,一碟是酱爆青蟹,一碟是凉拌鹅掌,一碟是干蒸火方,不但做得精致,而且那是陆小凤平时爱吃的。

    布下这陷阱的人,对陆小凤平日的生活习惯,好像全都知道得很清楚。

    酒是陈年的江南女儿红,泥封犹在,酒坛下还压着张纸条子:

    "劝君且饮一杯酒,此处留君是故人。"

    故人的意思就是朋友,也只有老朋友,才会这么了解他。

    但陆小凤却想不起自己的老朋友中,有谁要这么样修理他。

    纸条子旁边,还有两行很秀气的宇:

    "留君三日,且作小休,

    三日之后,妄当再来。"

    下面虽没有署名,却显见是那冰山般的冷若霜留下的。

    她好像已算准了陆小凤一定会上当。

    他们算得这么精,设下这圈套,为的只不过是要将陆小凤留在这里住三天?

    陆小凤不信,却又猜不出他们还有什么别的目的,所以他就坐下,拿起筷子,先挑了块有肥有瘦的干蒸水方,送进自己的嘴。

    筷子是银的,菜里没有毒,他们当然也知道,要毒死陆小凤并不容易。

    于是陆小凤又捧过那坛酒,一掌拍开了泥封,突听"波"的一响,一股轻烟从封泥中喷了出来,又是"砰"的一响,酒坛子跌在地上,摔的粉碎。

    陆小凤看着流在地上的酒,想笑,却已笑不出。

    然后他就晕了过去。

    雾已散,繁星满天,风中不时传来蝉鸣虫语,泥土已被露水打湿。

    陆小凤的衣裳也已湿透。

    他醒来时,恰巧看见东方黑暗的苍穹,转变成一种充满了希望的鱼肚白色。

    他醒来时,大地也正在苏醒。

    等他站起来时,灰暗的远山已现出碧绿,风中也充满了从远山带来的木时清香。

    山林间炊烟四起,近处都看不见农舍人家。假如这里就是他昨夜停车下来的地方,那座用铁板搭的屋子呢?

    假如这里不是他昨夜去的地方,他又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那些辛辛苦苦,布下个圈套,让他上了当,为的就是要把他送到荒郊野外来睡一夜?

    陆小凤更不信,却还是想不出他们会有什么别的目的?

    所以他就脱下了身上的湿衣裳,搭在肩上,开始大步走回去。

    他就住在城里的五福客栈里,现在他只想先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的吃一顿,睡一觉,再来想这些想不通的问题。

    五福客栈的肉包子很不错,鸡汤面也很好,床上的被单,好像还是昨天才换的。

    远远看见五福客栈的金字招牌,他就已将所有不愉快的事全都忘了,因为所有愉快的事,都已在那里等着他。

    谁知在那里等着他的,竟是两柄剑,四把刀,七杆红缨抢,和一条链子。

    他刚走进门,就听见一声暴喝,十三个人已将他团团围住接着,又是"哗啦啦"一声响,一条铁链子往他脖子上直套了下来。

    好粗好重的一条铁链子,套人脖子的手法也很有技巧,很熟练。

    陆小凤却只伸出两根手指来一夹,一条铁链子立刻被夹成了两条,被夹断的半截"叮"的落在地上。

    拿着另外半条铁链子的人跟跪倒退几步,脸色已吓得发青,伸出一只不停发抖的手,指着陆小凤:"你……你敢拒捕?""拒捕?"

    陆小凤看了看这人头上的红缨帽,皱眉:"你是从衙门里来的?"这人点点头,旁边已有人在吆喝:"这位就是府衙里的杨捕头,你敢拒捕,就是叛逆。"陆小凤:"你们是来拿我的?我犯了什么罪?"

    杨捕头冷笑:"光棍眼里不揉沙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装的什么蒜?"陆小凤:"人证在哪里?物证在哪里?

    柜台后面坐着七八个人,穿着虽然都很华丽,脸色却都很难看,一个个指着陆小凤,纷纷呼喝:"就是他。""昨天晚上,就是这个脸上长着四条眉毛的恶贼,强xx了我老婆。

    陆小凤怔住。

    杨捕头厉声:"你昨天晚上,一夜之间做了八件大案,这就是人证。"另一个戴着红缨帽的差官,指着堆在柜台后面地上的包袱,"这都是从你屋里搜出来的,这就是物证。"陆小凤笑了:"我若真的偷了人家东西,难道会就这么样光明正大的摆在屋子里?难道我看来真的这么笨?"杨捕头冷笑:"听你的口气,难道还有人冒险去抢了这么多东西来送给你?难道你是他亲老子。"陆小凤又说不出话了。

    突听一个人冷冷:"杀人越货,强xx民妇,全都不要紧,只要我们不管这件事,还是一样可以追遥法外。"远处角落里摆着张方桌,桌上摆着一壶菜,一壶酒,三个穿着墨绿绣花长袍,头戴白玉黄金高冠的老人,阴森森的坐在那里,两个人在喝茶,一个人在喝酒。

    说话的人,正是这个喝酒的人,喝酒的人是不是总比较多话?

    陆小凤又笑了:"杀人越货、强xx民妇,全都不要紧?什么事才要紧?"喝酒的老人翻了翻眼,目中精光四射,逼视着陆小凤,冷冷:"不管你做什么事都不要紧,但你却不该惹到我们身上来。

    陆小凤:"你们是哪一方的神圣?"

    绿抱老人:"你不认得?"

    陆小凤:"不认得"

    绿抱老人端起酒杯,慢慢的啜了口酒,他举杯的手干枯瘦削如乌爪,还留着四五寸长的指甲,墨绿色的指甲。

    陆小凤好像没有看见。

    绿袍老人:"现在你还是不认得?"

    陆小凤:"不认得"

    绿袍老人冷笑了一声,慢慢的站起来,大家就看见绣在他前胸衣裳上的一张脸,眉清目秀,面目娟好,仿佛是个绝色少女。

    等他站直了,大家才看出绣在他衣服上的,竟是个人头蛇身,鸟爪蛹翼的怪兽。

    大家虽然不知道这怪兽的来历,这怪兽虽然只不过是绣在衣服上的,可是只要看见它的额度,就立刻会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寒意从心里升起,忍不住要机伶伶打个寒襟。

    陆小凤还是好像看不见。

    绿袍老人:"现在你认不认得?"

    陆小凤:"还是不认得。"

    绿袍老人干枯瘦削的脸,似乎也已变成墨绿色,忽然伸出手,往桌上一插。

    只听"夺"的一响,他五根鸟爪般的指头,竟全都插入桌子里,等他再抬起手,两三寸厚的木板桌面,已赫然多了五个洞。

    又是"哗啦啦"一声响,半截铁链子落在地上,杨捕头已吓得连手脚都软了。

    屋子里忽然有了股说不出的恶臭,三个捕头夺门而出,裤挡已湿透。

    陆小凤也不能再装作看不见了,终于叹:"好功夫"绿袍老人冷笑:"你也认得出这是好功夫?"

    陆小凤微笑点头。

    其实他早巳看出厂这三个怪异老人的来历,他脸上虽在笑,手里也在捏着把冷汗。

    绿袍老人忽然闭起眼睛,仰面向天,慢声而吟。

    "九天十地,诸神诸鬼,俱入我门,唯命是从!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现在我总算已知道你们是谁了。"绿袍老人冷笑。

    陆小凤苦笑:"但我却还是不知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绿袍老人盯着他,忽然挥了挥手。

    后面的院子里立刻响起了一阵怪异的吹竹声,如怨妇悲哭,如冤鬼夜泣。

    然后就有四个精赤着上身,胸膛上刺满了尖针的大汉,抢着块很大的木板走进来,木板上堆满了墨绿色的菊花。

    这些大汉们两眼发直,如痴如醉,身上虽然插满了尖针,却没有一滴血,也没有痛苦,脸上反而带着种诡秘而可怕的微笑。

    坐着喝茶的老人也站了起来,三个人一起走到这块堆满墨菊的木板前,合什顶礼,喃喃的念着。

    "九天十地,诸神诸魔,俱来护驾,同登极乐!"陆小凤忍不住走过去,从木板上拈起了一朵菊花,一只手忽然冰冷。

    他刚拈起这朵菊花,就看见花下有一只眼睛,在直勾勾的瞪着他。

    这只眼睛白多黑少,眼珠子已完全凸出,带着种说不出的惊惶恐惧。

    陆小凤倒退几步,长长吐出口气:"这个人是谁?"绿袍老人冷冷:"现在已是个死人"

    陆小凤:"他活着的时候呢?"

    绿袍老人又闭上眼睛,仰面向天,缓缓:"九天十地,诸神之子,遇难遭劫,神魔俱泣。"陆小凤动容:"难道他是你们教主的儿子?"

    绿袍老人:"哼。"

    陆小凤:"难道他是死在我手上的?"

    绿袍老人冷冷:"杀人者死!"

    陆小凤又倒退了两步,长长吐出口气,忽然笑:"有人要抓我去归案,有人要我死,我只有一个人,怎么办呢?"绿袍老人冷冷的看了杨捕头一眼:"你一定要他去归案?"杨捕头:"不……不……不一定!"

    一句话未说完,已"噗刺"一声跪在地上,竟连腿都吓软了。

    陆小凤叹:"这么样看来,好像我已非死不可。"绿袍老人:"但是我也知道,你临死之前,必定还要拼一拼。"陆小凤:"一点也不错!"

    他忽然出手,夺下了一口剑,一把刀,左手刀,有手剑,左劈右刺,一连三招,向绿袍老人攻出去,不但招式怪异,居然还能一心两用。

    绿袍老人冷笑:"你这是班门弄斧J"

    一心二用,正是他教中的独门秘技,陆小凤三招攻出,他已看出了破法,已经有把握在三招中叫陆小凤的刀剑同时脱手。

    就在这时。突听"呛"的一声,陆小凤竟以自己左手的刀,猛砍在右手的剑上。

    刀剑相击,同时折断。

    绿袍老人正看不懂他用的这是什么招式,只看见两截折断了的刀剑,同时向他飞了过来。

    陆小凤的人,也已凌空而起,用力掷出去了手里的断刀折剑,人却向后倒蹿了出去。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速度,甚至连陆小凤自己都想不到自己能有这种速度。

    一个有在挣扎求生时所发挥的潜力,本就是别人难以想像的。

    门外有风。

    陆小凤在风中再次翻身,乘着一股顺风,掠上了对面的屋脊。

    还没有追出来,绿袍老人凄厉的呼声却已传出:"你杀了诸神之子,纵然上天入地,也难逃一死。"陆小凤既没有上天,也没有入地,他又到了银钩赌坊外那条长巷,雇了辆马车,再回到今天早上他醒来的地方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他总算已有几分明白。

    那些人要他在荒郊野外睡一夜,只不过是想陷害他,要他背黑锅。

    他自己也知道,昨天晚上他遭遇的事,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那位冰山般的美人,当然更不会替他作证,何况她现在早已芳踪渺茫,不见踪影。

    他只有自己找出证据来,才能替自己洗清这些百口难辩的罪名。

    车子走了一段路,果然经过夜市的市场,然后又经过道流水,才到了今晨他醒来的地方。

    难道他昨天晚上真是走的这条路。

    难道这地方真是昨夜冷若霜拉着他走下来的地方?

    但这时却偏偏是一片荒野,连个草都没有,那里来的金钩赌坊?

    陆小凤躺下来,躺在一棵木叶已枯黄的大树下,看着黄叶一片片被风吹下来,吹在他身上。

    泥土还是潮湿的,冷而潮湿。

    他的人也刚刚冷静。

    我明明走的是这条路,到了金钩赌坊,可是这里却没有屋子。

    我明明听见屋里有人声,可是屋子里却连一个人影子都没有。

    纸条上明明要我在那里留二天,却又偏偏把我送走。

    他越想越觉得荒谬,这种荒谬的事,连他自己都不信,何况别人?

    他既然没法子证明自己的行踪,难道就得永远替人背黑锅?

    陆小凤叹了口气,实在连笑都笑不出了。

    树后面好像有只小鸟在"吱吱喳喳"的叫个不停,陆小凤皱着眉,敲了敲树干,落叶纷飞,后面的小鸟居然还在叫,还没有飞走。

    这只小鸟的胆子倒真不小。

    陆小凤忍不住用只手支起了头,往后面去看,谁知树后"吱吱喳喳"的鸟语,竟忽然变成了"汪汪汪"的狗叫。

    一只鸟怎么会变成一条狗的?岂非也是绝不可能的事?

    陆小凤正在奇怪,忽然看见树后伸出一个孩子的头脑来,朝他吐了吐舌头,作了个鬼脸。

    原来狗吠鸟语,都是这孩子学出来的,他显然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学得居然维肖维妙。

    这孩子又向陆小凤挤了挤眼睛:"我还会学公狗和母狗打架,你给我两文钱,我就学给你听。"陆小凤眼睛忽然亮了,忽然跳起来,抱起这孩子来亲了亲,又塞了一大锭银子在他怀里,不停的说:"谢谢你,谢谢你!"孩子不懂,眨着眼睛:"你给了我这么多银子,为什么还要谢我?"陆小凤:"因为你救了我的命。"

    他大笑着,又亲了亲这孩子的脸,也学了二声狗叫,一个跟头翻出去两丈。

    孩子吃惊的看着他,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后,这孩子已长大成人,跟朋友们谈起这件事,还确定那天自己遇见的是个疯子。

    "可是那样的疯子实在少见得很。"他向他的朋友们保证:"他不但很有钱,而且很开心,我保证你们也没有看见过那么开心的疯子。"若有人告诉他,这"开心的疯子"刚上了个天大的当,又受了天大的冤枉,几乎连性命都难保证,他绝不会相信。

    你若要别人不断的花钱,不但要让他花得愉快,而且还得让他有赚钱的时候。

    蓝胡子一向是个有原则的人,这就是他的原则。

    所以银钩赌坊并不是十二个时辰都在营业的,不到天黑,绝不开赌,未到天亮,赌已结束。

    白天是赚钱的时候,就该让别人去赚,晚上才有钱花。

    现在天还没有黑。

    陆小凤穿过静寂的长巷,走进银钩赌坊时,赌台还没有开。

    门却是开着的,天黑之前,本不会有人闯进来,这里的规矩熟客人都知道。

    不熟的客人,这里根本不接待。

    陆小凤推门走进去,刚脱下新买来的黑披风,摘下低压在眉毛上的大风帽,已有两条魁梧大汉走过来,挡住了他的路。

    无论什么样的赌场里,一定都养着很多打手,银钩赌坊里的打手也不少,大牛和瞎子正是其中最可怕的两个。

    瞎子其实并不是真的瞎子,正在用一双白多黑少的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陆小凤,冷冷:"这地方你来过没有?"陆小凤:"来过"

    瞎子:"既然来过,就该知道这地方的规矩!"

    陆小凤:"赌坊也有规矩?"瞎子:"不但有规矩,而且比衙门里的规矩还大。"陆小凤笑了。

    大牛瞪眼:"不到天黑,就算天王老子来,我们也一样要请他出去。"陆小凤:"难道我进来看看都不行"

    大牛:"不行。"

    陆小凤叹了口气,提着披风走出去,忽又转过身,道:"我敢赌五百两银子,赌你一定没法子举起这石蹬子来。"门内走廊上,一边摆着四个石蹬子,分量的确不轻。

    大牛冷笑着,用一只手就举起了一个。

    这小牛若不是力大如牛,别人怎么会叫他"大牛"?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苦笑:"看样子这次是我输了,这几百两银子已经是你的"他居然真的拿出张五百两的银票,用两根手指拈着,送了过去。

    五百两这数目并不小,两个人到否花阁去喝酒,连酒带女人乐一夜,也用不了二十两。

    大牛还在迟疑,瞎子已替他接了过来。见了钱,连瞎子都开了眼。

    银票当然是货真价实的。

    瞎子脸上已露出笑容:"现在离天黑已不远,你到外面左转一转再回来,我可以替你找几个好脚,痛痛快快的赌一场"陆小凤微笑:"我就在这里面转转行不行?"

    大牛抢着:"不行!"

    陆小凤沉下了脸:"既然不到天黑,绝不开赌,你刚才"为什么要跟我赌?"大牛:"我没有。"

    陆小凤冷冷:"你若没有跟我赌,为什么收了我五百两银子?"大牛急得涨红了脸,连脖子都粗了,却又偏偏没法子反驳。

    讲理讲不过别人的时候,只行动拳头。

    大牛的拳头刚握紧,忽然看见这个脸上好像有四条眉毛的小子,用手指在他刚放的石蹬子上一戳,这石蹬子竟赫然多了一个洞。

    他的脸立刻变得发青,握紧的拳头也已松开。

    瞎子于咳了两声,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他,满脸堆欢,笑:"现在反正已快天黑了,这位客人又是专程来的,咱们若真把人家赶出去,岂非显得太不够意思。"大牛立刻点头:"反正这里既没有灌铅的骰子,也没有藏着光屁股的女人,咱们就让他到处看看也没关系!"他看来虽然像是条笨牛,其实一点也不笨。

    陆小凤又笑了,微笑着拍他的肩:"好,够朋友,赌完了我请你们到杏花阁喝酒去。"杏花阎是城里最贵的妓院,气派却还是远不及这里大,布置也远不及这里华丽。

    一眼看过去,这大局里真是金碧辉煌,堂皇富丽,连烛台都是纯银的,在这种地方输了千儿八百两银于,没有人会觉得冤枉。

    大厅里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赌桌,只要能说得出名堂来的赌具,这里都有。

    四面的墙壁粉刷得像雪洞一样,上面挂满了古今名家的中画。

    最大的一幅山水,排在中堂,却是个无名小卒画的,把云雾凄迷的远山,画得就像是打翻了墨水缸一样。

    这幅画若是排在别的地方,倒也罢了,排在这大厅里,和那些名家的杰作一样,实在是不堪入目,令人不敢领教。

    陆小凤却好像对这幅画特别有兴趣,站在前面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居然看得舍不得走了。

    大牛和瞎子对望了一眼,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奇怪。

    瞎子两眼翻白,忽然:"这幅画是我们老板以前那位大勇子画的,简直画得比我还糟,那边有幅江南第一才子唐解元的山水,那才叫山水!"大中立刻接着:"我带你过去看看,你就知道这幅画简直是狗屁了!"陆小凤:"我宁可看狗屁。"

    大牛:"为什么?"

    陆小凤笑了笑:"山水到处都是可看,狗屁却少见得很!"大牛怔住,一张脸又急得通红。

    人家看人家的狗屁,他着的什么急?

    瞎子又悄悄向他打了个眼色,两个人悄悄转到陆小凤身后,忽然同时出手,一左一右,将陆小凤一下子挟了起来。

    陆小凤居然完全不能反抗。

    瞎子冷笑:"这小子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留他不得。"大牛:"对,咱们先请他出去,废了他一双手再说!"两个人一击得手,洋洋得意,就好像老婆刚抓住条肥羊。

    只可惜这条羊非但不肥,而且不是真的羊,却是条披着羊皮的老虎。

    他们正想把陆小凤挟出去,忽然觉得这个人变得重逾千斤,他们自己的人反而被举了起来。

    陆小凤双臂一振:"略"的一声响,大牛的脑袋,就不偏不倚刚巧撞上了瞎子的脑袋,两个人的脑袋好像都不软,所以两个人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陆小凤放下了这两个人,掐起头,又看了看墙上的山水,摇着头叹了口气,喃喃:"你们说得不错,这幅画实在是狗屁"他忽然伸出手,把这幅一丈多长,四五尺宽的山水扯了下来,后面竟有个暗门。

    陆小凤眼睛亮了,微笑着又:"画虽然像狗屁,真正的狗屁,看来还在后面哩。"开赌场当然是种不正当的职业,干这行的人,生活当然也很不正常,连吃饭睡觉的时候都跟别人完全不一样。

    现在正是他们吃饭的时候,所以大厅里只有大牛和瞎子留守。

    这两个人已倒了下去。

    陆小凤搓了搓手,闭上了眼睛,用一根手指沿着墙上的门缝摸上去,上上下下摸了两遍,忽然用力一指,低喝道:"开"就像是奇迹一样,这道暗门果然开了,从门后面十来级石阶走下去,下面就是条地道!

    地道里燃着灯。灯下又有道门,门边两条大汉,佩刀而立。

    两个人眼睛发直,就像是木头人一样,陆小凤明明就站存他们面前,他们偏偏好像没看见。

    陆小凤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两个人居然也听不见。

    只听"格"的一响,石阶上的暗门突然又关了起来。

    陆小凤试探着往前走,这两条大汉既不动,也不喊,更没有阻拦。

    他索性伸手去推门,居然立刻就推开了。

    门里面灯火辉煌,坐着二个人,其中竟有两个是陆小凤认得的。一个艳如桃李的绝色丽人,手托着香腮,坐在盛满了琥珀美酒的水晶樽旁,冷冷的看着陆小凤,冷冷说:"你怎么直到现在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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