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海市》里的愤世嫉俗与书生梦想

《罗刹海市》初读此篇时，我还诧异作者何以将两则完全不相关的异域故事罗列到一篇文作中去，再读细析时方悟作者用心良苦，盖以此喻世比人。“花面逢迎，世情如鬼。嗜痂之癖，举世一辙。世之真君子者，难容于恶俗之国。有才德之士，徒抱玉无处哭诉。欲图荣华富贵，唯遥盼彼海市蜃楼耳”。
此文用一浮游贾子为角色，使其泛海异域，得睹两境，一曰大罗刹国，一曰东洋海市，前后礼遇殊为不同。此两境一喻黑暗现实，一喻理想之国，因而作者将其分为两节，甚为恰当。“大罗刹国”似脱胎于李汝珍《镜花缘》篇段（巜镜花缘》未详读过，未晓其内容），然寓意较之更为深刻醒人。罗刹，乃梵语译音，意为恶鬼，此国以其为名，可想而知有多怖人。然据《文献通考》，海外实有其国，言罗刹国，其人极陋，朱发黑面，兽牙鹰爪；与林邑人作市，以夜，昼则掩其面，活脱脱一鬼域。聊本则言其国人奇丑，且颠倒妍媸，变乱黑白，丑正直邪，不辨好音。当政者不重文而重貌，而所重者亦复倒置，愈丑者愈高官得坐俊马得骑，使怀才抱玉者何处叫屈哉？故马生初入此国时，民竟相骇走，视之为妖。后至其都，则见黑石为墙，红石为顶，楼阁皆墨色；街衢人见马，皆噪奔跌蹶，如逢怪物；搢绅之家欲延之以广其闻，然阍人辄阖户，男女窃自门隙窥语。后至一执戟郎家，方奉为上宾。此老曾受王命出使多国，尚有识见，得闻马生之清音后，欲荐诸国王，然朝野畏其怪状，作罢。后马生以煤涂面饰张飞，主人以为美，遂劝马以此相见王侯，图富贵，果成行。马受诏，婆娑歌“弋阳曲”，作靡靡之音，大受赞悦，即日拜为下大夫，时蒙私宴，恩宠殊异。然久之，百僚觉其面目之假，遂耳语议之，不与款洽，马渐至孤立，遂有归隐之心。后马生以休沐之名复归山村，遍赏旧好，村人为报大夫之赐，欲携其游海市，文章至此，方结束罗刹鬼域之遭遇，迈向光明之国。
但明论有评曰：耳不聪，目不明，黑墙囿其识，墨楼冥其心，日坐于中，听夜叉歌，视夜叉舞，与狰狞怪异之卿大夫赞襄国是，此其所以为罗刹也？而马生勉从鬼穴暂栖身，不得已易面目唱俗曲，白锦缠头，效夜叉之舞，然后得赏识，步青云，得荣显。可叹世道何其颠也！
后，马生游海市，遇世子，至龙宫，得识龙君，终可以真才本目示人。以如椽之笔，作海市之赋，献千言于殿上。龙君大悦，赐宴采霞宫，拜为驸马尉，并将其赋驰传四海。四海龙君皆专员来贺，争折简招其饮。从此，马生衣绣裳，驾青虬，马上弹筝，车中奏管，前呼后拥，威风凛凛，遍游四海，“龙媒”之名，噪于四野。此真可谓骐骥一跃，登入龙门。
海市一域，奇遇龙宫，古人期冀之人生二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于马生戏剧般邃然实现于梦境中。龙宫有宝树，树下两相侬，花开满枝头，啸咏飞鸟鸣。真所谓温柔乡里宿鸳鸯，神仙府中是我家！马生虽得志于海市蜃境，然终有思乡之念，若再能携仙妻归侍父母，其将真乃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人生大赢家矣！然龙女却之以仙尘路隔，不能相随，乃置酒话别。生欲订后会之期，龙女竟言情缘已尽，生大悲，女遂吐玉句：归养双亲，见君之孝。人生聚散，百年犹如旦暮，何用作儿女哀泣？此后妾为君贞，君为妾义，两地同心，即是伉俪，何须旦夕厮守，乃谓之白发偕老乎？
凡仙结缘，自唐传奇以下诸书皆有之，但以此结尾述之以义述之以理者尚无。但评曰，聚散何常，作儿女哀泣者痴矣。同心即伉俪，贞义之间，岂可以形跡论哉？后龙女还子留书，又言：君似征人，妾作荡妇，虽置而不御，亦何得谓非琴瑟？以示三年相守不二之心。此节多叙贞义之文，故事亦仿姮娥织女，虽天各一方，仍守身如玉，不侍二夫。凡也？仙也？缠绵悱恻之情，令人读之泫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