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改调查：“双减”后上海一群中学生的特殊作业

暑假已经过去，新学期如期而至，但对于华东师范大学附属进华中学的8位新晋初三学生而言，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暑假：“双减”政策落地后的第一个的暑假，他们没有走进补习班，却走进了一个旧改社区。
“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
讨论选题、确定调研地点、准备材料、实地调查、开座谈会、回访、讨论、撰写调查报告……8位初中生很是认真。
暑假社会调查，是学校规定动作，但以往暑假填满了补习班，社会调查走走过场就行了。“双减”来了，补习班没了，疫情之下，出游也不方便，总不能整天待在家里玩手机吧，8人在老师指导下，一拍即合：做好社会调查这篇作业。
他们选择了上海市长宁区紫云社区。
紫云社区位于上海长宁区天山商圈，房龄高达50多年，被商场和高档写字楼包围。在旧改前，紫云社区的居民们早上手拎痰盂，四户人家排队上厕所、洗澡、用灶头，生活中的无奈成为习以为常的一部分。
居委干部带着同学们走进一户尚未开始改造的居民家中，这里保留着紫云社区改造前最原始的样貌。
尽管上午阳光明媚，“未改造的楼房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强烈的臭味。厨房的墙壁上，到处都积攒了厚厚的黑色油垢。我们发现了到处乱拉的电线，这种明线十分的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触电、着火”，龚同学在自己的实践报告中如是写道。
从阴暗的老房中走出来，葛同学被一个完成改造楼组的一楼居民院子吸引了。院子不仅干净、明亮，门口还摆放着绿萝、芍药、月季。
“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她不禁说。
“为什么要旧改？”“为了人的尊严”
旧改，并不容易。
在紫云社区居委会公共法律工作室内，孩子们围坐在紫云社区居委会干部的周边，好奇心催生出各类旧改中现实又深刻的问题。
“这个居民区为什么要进行改建？”杨同学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20世纪60年代建成的紫云社区曾是周边知名的‘工人新村’，而经过50多年岁月的洗礼，小区被大型商场和写字楼包裹着，居住矛盾也越来越大。”紫云居民区党总支书记李延平向同学们娓娓道来。
看似是一个居住问题，背后映射的却是人的尊严问题。
家住紫云社区的陆先生诉苦说：“过去，儿子交了女朋友，我都不好意思请人家上门做客。走廊里和邻居们摩肩接踵，早上要排队上厕所，晚上洗澡要商量好时间，不然就是人挤人，还容易引发邻里矛盾。”
“有的厕所里安装了四个灯泡，电线就悬空穿过走廊上方，拉进各自的房间。如果厕所里有人，其他人着急上厕所，就在家中‘疯狂’拉灯的开关线‘打信号’”，李延平说，由于水表也是共用的，邻里之间因为对方多上了一次厕所，产生谁应该多交水费的问题都能引发矛盾。
“怎么让72家房客满意？”
“需要找到最大公约”
杨同学问完，在场的刁同学也不怯场：“居民们在改建中有什么意见和矛盾吗？”
“同学们都知道，切蛋糕都可能大小不一，对旧改这件事，大家思维方式不同，想法也不一样。”李延平回应说。
如今紫云社区的35个楼组已有15个进行了“非成套改造”，即将原本多户合用的厨卫设施，通过审批后，以扩建改造的方式，使每一户居民都过上有独立厨卫设施的生活。
但改造着实需要在“螺蛳壳里做道场”：这些老公房不仅房型结构复杂、上下布局错位、改造方案受限、人户分离众多，群众诉求也多元。做道场不仅需要“技术”，更需要找到居民需求的最大公约数。
面对重重困难，天山街道专门成立工作指挥部，并下设7个工作组，由分管领导担任组长，发动机关、居委会和物业公司进组包片包楼，除了每天挨家挨户去居民家中听取诉求意见，还现场蹲点办公，为居民答疑解惑。而在此之前，小组成员接受了设计师的专业培训，确保都能看懂设计图纸、了解设计依据，明白改造方案，解除居民顾虑。
“比如，由于房屋结构不同，靠北面的一户人家会多出两三平方米的面积，为了防止出现矛盾，我们会利用一块公共区域，为南面的三户人家都做出一个壁橱，让大家的使用空间实现平衡。”李延平说。
小区内的一位老人曾对旧改很是排斥，因其在改造前就已经对房子进行了装修，担心大规模施工会影响自家房屋。
在详细了解居民忧虑后，居委干部们亲自上门，花了5个小时为老人仔细讲解整栋楼的改造方案，并研究出将管道绕到室外的方案，打消他的顾忌。
“那旧改的时候居民们都在哪里住呢？”肖同学又追问道。
“有的居民投亲靠友。实在没地方去的，我们会在房子里临时为居民们做一个可以进出的门，门外进行改造，卧室可以正常地用。并为他们搭建临时厕所，保证正常生活。白天打开活动室，居民8小时都可以在居委会休闲。”李延平说。
埋下“心怀人民”的种子
如今，紫云社区施工脚手架里的房屋，孕育出一片新的生机。
除了“里子”外，已经对墙皮剥落、渗水发霉的外墙进行重新粉刷，老化的空调支架、冷凝水管及屋面雨水管也统一更换，并实施阳台废水管与屋面雨水管分流。屋面天沟的防水层同步修复。门头不仅进行了改造和拓宽，有的还更换了防盗门、增加单元入口铭牌、规整信报箱及废纸箱等。
从紫云社区各自回家后，8位初中生在微信群里热烈讨论旧改，有人搜索上海旧改情况发到群里，有人感叹第一次见到了“马桶”。
上海市住建委数据显示：2017年上海中心城区二级旧里以下房屋改造约40万平方米，2018年约完成45万平方米，2019年实际完成约55万平方米，2020年计划完成55万平方米，实际完成75.3万平方米……
“十四五”期间，上海将全面完成零星旧改，中心城区成片。肖同学在日记中写道：“上海，即将全面告别‘拎马桶’时代。”
暑假即将结束的时候，8人都写出了扎实的调研报告。
这些十四五岁的初中生，平时专注学习，只来往学校与家庭两点之间，深入到社会这个大课堂之后，他们认识了“旧改”，看到了城市的善意，内心不仅撞击出了火花，更对“以人民为中心”“人民城市”等以往似懂非懂的概念，增添了真挚的感悟。
“这是一份特殊的作业，如果不是亲身感受，很多同学可能很难有这样的生活体验。”带队的华东师范大学附属进华中学教师李岚雄说，“希望通过旧改的成就在孩子们内心种下‘心怀人民’的种子，看到人民城市的良心和善意所在。”